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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 桂花 哈达 ……

2013-06-03 来源: 

                                
                                            第一章    那年梅花开……  
  苏家俊看了看表,七点二十五分了,离升国旗仪式还有十分钟。他穿着那橄榄绿的马布呢大衣一步步数着步子往前走,天安门已近在眼前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肩上的那一杠两星熠熠发光。
  刺骨的寒风猛烈地拍打着他,对于一月的北京来说,这样刺骨的天气太微不足道了。一千……两千……苏家俊咬着牙一字一步数着,声音忍不住发颤。
  旁边是新华门,两个威武的武警战士手持钢枪笔直地挺立在门口。苏家俊知道,门的那边就是神秘的中南海,他可以感觉到这个中国权力中心的神秘感,一股强大的磁场力量让他感觉自己高大了起来,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体会到自己身为祖国一名光荣的消防警察那份荣耀,他也仿佛闻到了红墙里面梅花的香味,梅花开得一定很灿烂,但和大学校园里的梅香是不同的味道……

1

    大学那会,苏家俊豪情满怀,意气风发,并且拥有甜蜜温暖的爱情。雨轩是苏家俊大学的同级校友,雨轩温和、鲜灵而又美丽。他们在南方那个重点大学里开始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他们在那所令不少人神往的大学里享受阳光,自由翱翔。
  虽然两人读的不是一个专业,但温馨的爱情一直明亮着他们的距离。准时到达的情书,晚上久久熬着的电话粥,将两颗心用爱紧紧连在一起。他们彼此安慰快乐着,共同憧憬美好的未来,苏家俊当了班长、学习部长、学生会主席,入了党。雨轩的才气和美丽也成为了大学校园里的一道风景。
  两人经常在一起早读,晚自习。早上,在校园那个被称为情人坡的地方,可以看到他们两一起在早读。同学笑他们不要在情人坡影响其他情侣卿卿我我,雨轩嗔怒道:什么情人坡啊,那是勤人坡。
  就是情人坡开满了梅花的时候,仍可看两人在一起早读。那年冬天,苏家俊用英语大声地对她说:梅花开的时候,我娶你!,附近很多过路的同学都听到了,雨轩羞得直往他怀里钻,娇嗔道:谁愿嫁给你啊!可心里甜滋滋的。
  这些都成了他们的同学日常里挂在嘴边的骄傲,羡慕地为他们祝福。
  大四第一学期,两人被北京的一家主流报社看中,都双双签定了就业协议,两人甚至策划了以后在首都的幸福生活。
  毕业前两个月,家乡的消防总队来学校招收基层中队的大学生干部,一份从心底滋长起来的责任在绿的世界里发芽生根,苏家俊万分自信而激昂地交了申请书。他想放弃北京的工作加入消防部队。雨轩不这么认为,她哭得很凶,在电话里喊着苏家俊的名字:不行,绝对不行!”雨轩一遍一遍斥责苏家俊太缺乏责任感,伤心欲绝地说:一直还以为你聪明可靠,原来太傻了!”
  雨轩声嘶力竭的绝望搅得苏家俊心神混乱,窘惶不安。家人和朋友也都传过话来,要为雨轩想想。苏家俊还要痛苦地坚持,雨轩突然异常冷静地宣布,生命对她已毫无意义,你去伟大吧……苏家俊瞠目结舌不说不出话来。一连数日,苏家俊在自己的世界里濒临绝境,一夜夜苍老起来。
  苏家俊是在深夜敲开了班主任的房门。班主任倒是很支持他的选择,但班主任也喃喃道:为了你的那份感情,你自己还是多考虑一下。听了这话,苏家俊长叹了一口气。
  苏家俊在班主任的家里一直坐到天亮。在漫长的沉默中,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伟大又十足渺小的傻事,心口深处汹涌起阵阵的酸痛,像针一般刺割着他。
  他想在离校告诉雨轩,加入消防部队是自己从小的梦想,因为,十岁那年,他是被消防队从火海里救出来的,他不知道救自己的那名消防队员叫什么名字,但他从此对消防充满了感恩,他认为自己热爱这份事业,这份注定要奉献青春的事业。
  他逃避了雨轩的反对,退给了报社违约金,毅然和消防总队签署了就业协议。

2

    在临近离校的那段日子里,虽然他尽力躲闪别人的目光埋头不语,可还是徒然。当他孤怜怜地独自躲在角落里时,总是觉得身后有人在嘲笑他,那诡秘不经意的感觉总令他全身一阵痉挛,令他发憷。夜里噩梦一个接连一个,涔涔冷汗顺着头下淌,全身发冷,心底的悔恨也一日日蔓延涸染开来。毕业离校的那天,苏家俊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边小心地倾听同窗们的欢乐,一边大口吞咽着泪水。那一天,他等同学陆续离校后,他才匆忙提着行囊小心翼翼绕过大路,磕绊着踽踽而去。走的那天,雨轩早已离校。
  雨轩毕业后,去了北京那家报社工作,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苏家俊毕业后加入了家乡的消防部队。
  在天津参加大学生入警培训的大半年,苏家俊常去北京看雨轩,这大半年里,雨轩虽然再没对他的选择有半点怨言,但他知道,雨轩还是在心里责备他。
  参加完培训后,苏家俊分配到了南方某个小县城服役。南方的小县城和北京隔了千里之遥,苏家俊和雨轩只有通过电话互诉衷肠。
  但苏家俊知道,这份感情已没大学时代那样浓烈。
  他开始找不着自己了。下队的好几个月,心里头老是提不上劲,整天耷拉个头无精打采,沉默寡言不合群。苏家俊也想改变自己,这样不好,在集体这个环境里容易与人产生隔阂,作为副政治指导员,要做好战士的思想工作首先要让自己心理没烦恼和忧郁。可他心里头越是这么想,却越是弄巧成拙,说话办事总是次序顺倒,让人莫名其妙。苏家俊安慰自己说,一切会好的。
  天已经黑起来,窗外掉光了树叶的白桦树一排排冷寂的伫立着,像老人苍桑的背影。县城里飞驰而过的汽车被笼罩在黄昏的光影里,车灯和着霓虹灯开始流淌,晃得苏家俊眼睛有些提不上劲来,苏家俊很牵挂着远在首都的雨轩。
  后来的一年,苏家俊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慢慢适应了部队的生活,在消防部队也越干越起劲,他所带领的中队在支队的比武中总是名列前茅。这一年中,他去北京看了雨轩两回。但他感觉雨轩对他慢慢地有些冷漠,就连离开北京的时候,雨轩都推脱自己感冒,不想给他在大学时经常履行的吻别
  这是最后一次来北京了。总队有两个援藏的名额,元旦前支队长找他谈话,这是对年轻干部的锻炼,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优秀人才,更是一种磨练。希望他考虑一下。他便毫不犹豫报了名,他通过了体检,年前就要赴藏。
  去西藏前,组织上给了他半个月假,把家里的事安顿好,毕竟,这一次去西藏,一去就会是两年。
  苏家俊没并没有把这事告诉雨轩,就说,元旦我来看你。
  记得第一次来北京时,苏家俊觉得北京很大,很漂亮,仿佛站在任何一处地方都能放眼世界,首都的一砖一瓦都沉淀着这个伟大国家的悠久历史。他曾和雨轩漫步在北京繁华热闹的街头,天空蔚蓝明亮,暖暖的阳光活泼轻快,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清香。看着不息的车流,磅礴大气的现代建筑和神采奕奕的人群,他对雨轩说,如果能做一个北京人可有多好,家在北京,一辈子知足了。
  在大四和北京那家报社签定了就业协议时,他也曾想过把北京当成家。现在他为雨轩在北京立足而感到高兴。然而,这一切又像是对他的讽刺和嘲笑,使他寝食不安自惭形秽。
  这次来他和已经没有往日幸福笑容的雨轩随着欢快的人流涌出北京地铁站时,他就想了学校,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而苏家俊却觉得这个伟大的首都现在离他是那么陌生遥远。
  离假期到限还有两天时间,苏家俊决定离开北京。那天,他把自己援藏的消息告诉了雨轩,雨轩很淡然地回答他:你真伟大!
  这几个淡然的字让他的心承受着一顿无法言语的痉挛。此后的连天时间,雨轩再也没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临走前在北京的最后一顿晚饭是在王府井一家西餐厅吃的,雨轩的一位同事请客。餐厅灯光扑朔迷离,气氛温和宜人。可苏家俊心思老集中不起来,连举杯应酬都是那么的别扭。看着白净的桌布、银呈发亮的刀叉和味香色美的西餐,苏家俊觉得那是另外一种生活,远离他,疏远他。还是中队饭堂的饭菜来得朴实,来得实在。苏家俊眼前仿佛中队战友们的欢笑声环绕着他,吸引他召唤他回家。
  雨轩并不在意地吃得有声有色,雨轩的同事是北京人,白白净净,很文雅,也很健谈。雨轩和他的话特别多,把在报社的事情七零八乱地一一抖出,遇到好笑的事便放出声来,引来众人睹目。雨轩脸上亮晶晶的很满足。苏家俊觉得他俩倒是挺般配的,日子一定比现在过得幸福。想到这,想到苏家俊从前许诺要带给雨轩幸福的承诺,想到梅花开时娶她的誓言,苏家俊心口一阵发冷发酸,但脸上依然扬着笑,悻悻的,苦苦的。
  从餐厅回苏家俊往的宾馆的路上,苏家俊告诉雨轩明天大清早要赶回去,太早就别送了。雨轩迟迟地看着他,你不后悔吗?
  苏家俊并没回答她,只是说,我要到西藏去两年。
  雨轩沉默了一会,我等不了那么久。
  苏家俊抬起头,尽量抑制将要流出来的泪,那就别等了。说完转身走。 

    雨轩望着苏家俊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泪水。她大声哭喊道:苏家俊!
  家俊头也没回:天凉,回去吧!你会一辈子幸福的!此时,他已泪眼阑珊。
  过去的誓言到现在灰飞湮灭,这是苏家俊没想到的。苏家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世界怎么了,难道昨天的错要永远背负一辈子吗!这一切显然不是雨轩的错,她有什么错,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生活,能幸福吗?是自己太傻吗?他安慰自己说,傻人会有傻福的!苏家俊好像又找回了自己,又看到战友们一双双真挚的眼睛,又听到了支队长的敦敦教诲,又感觉到了祖国的召唤。到基层去,到西部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是大学毕业的时候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的话,他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热血沸腾……
  这一些都带给他信心和力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突然想到在北京最后的时间里,应该留下点什么,应该在一生中留下值得纪念的事来,应该去天安门广场接受庄严的升旗仪式的洗礼。做为一名军人,一名消防警察,在北京不能只是游玩,不能只是为了结束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目光应该是最庄严的时刻、投向真正的神圣。这么一想,苏家俊清醒了,他开始将自己精心打扮起来,此行将最有意义,他要去呼唤自己沉睡的灵魂,回到人生的起点去,重新开始。

尾声

    离天安门广场还有不到两百米距离,苏家俊的心剧烈地兴奋起来。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飘着,静静的广场让白雪给添满了。团团片片纷纷扬扬,雪花拍着雪花,雪花拍着地面。广场上围满了人,苏家俊就又像回到中队的生活一样,战友从四面八方围绕着他,为他喝彩,给他鼓励。风依然像刀子一样割刺得人生痛,但毕竟是到了,终于到了。一共是两万九千九百步,苏家俊重复了一遍。
  仪式准时开始。广场上的人群无限深情默默注视着,目送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庄严肃穆地冉冉升起。它穿过风雪,穿过广场,穿过深邃的天空,在白的世界里燃烧。升起,再燃烧,再升起,国旗像一道绚丽的红霞在天空绽放。苏家俊的泪不知什么时候就下来了,在脸上流成一道沟,一条河。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幸福了,幸福的眼泪是笑,是发自内心的笑,最灿烂的,最明亮的。苏家俊将经历的右手慢慢放下,放在裤缝中间,就像第一次列队那样,站在了一条直线,一个方块。那一刻,苏家俊触摸到了消防军人灵魂深处的东西,那是实实在在的,消防车一样的颜色!   
  那天,梅花开得很灿烂。
  苏家俊所在的部队异常热闹了起来。苏家俊发完言,戴着大红花与官兵们热烈地告别,登上了去西藏的列车。起风了,风儿追着火车跑,将官兵们的目光带得很远很远……

第二章    那里桂花香……

1

    太阳徐徐下山了,一片金黄色的光辉笼罩着护城河对面那座挺拔秀丽的山,仿佛整个天空被涂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水彩,美得炫目。傍晚的风轻轻拂过耳尖,工作了一天的人们都陆续回家了,江东这个南方城市一下子寂静下来,变得宁静、平和,桂花香弥漫着城市的这个角落。
  新任江东市消防支队政委的钟文剑就是在这样柔和的夕阳下悠闲地走在支队附近的林间小路上。
  夕阳越发变得红艳,河那边起伏的峰峦上仿佛烧起了浓焰焰的火。
  钟政委就是在这样美丽的夕阳下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河边石头上坐着的女孩。
  习以为常的一景,正如每天走过的这条小路。
  习以为常的心态,正如每天傍晚下班路上看见的这个女孩,一个拿着一本书在看的女孩。她是支队政治处的干事叶若溪。
柔和的夕阳下,叶若溪的身影又一次撞入了钟政委的视线中。还是草绿的警服,还是被晚风轻轻拂起的齐耳的短发。只是没有拿书,只轻轻地托着腮,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远远望去,仿佛一尊雕像。
  突然,叶若溪急步朝小路上走来,走到钟政委的面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望着钟政委怯生生地说:钟政委,我恳求您帮我一个忙好吗?
  钟政委微笑着亲切地问,你有什么事?
  她轻轻地说:我想去西藏!
  钟政委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你要去西藏?
  叶若溪说了原因,其实等于没说原因,因为她说的是:我觉得西藏好。再问,就什么也不说了。
  一片彩云飘过头顶的天空。朦朦胧胧的天色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叶若溪的眼眶里打转,她感到鼻子又一阵发酸,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没让眼泪流下来。
  山那边,夕阳慢慢地躲进了地平线。
  第二天,在办公室,钟政委又一想起叶若溪那个奇怪而又天真的请求,司令部张参谋说,叶若溪在大学就是学中文的,平时爱写一些很幼稚很浪漫的诗歌和散文,一个活在梦里的女孩。
  对。一个活在梦里的女孩。
  从此,叶若溪再没有在那条小路上出现过。从此,钟政委忘了叶若溪的恳求,那只不过是一个梦的恳求。
  十几天之后的又一个傍晚。
  美丽的夕阳依旧像往常一样,把城市涂上一层耀眼的光辉,山依旧陶醉在阳光的沐浴中,水依旧唱着一曲恬静的歌谣慢慢流向远方。钟政委依旧走在同样的小路上,依旧看到了消失了十几天的叶若溪.依然没有拿书,依然托着腮望着远方,依然像一尊雕像。望着今日的也是昨日的这个叶若溪,钟政委突然涌起一股想跟她聊一聊的欲望。
  正在怔怔发呆的她完全没有觉察钟政委已坐在她的旁边,当钟政委叫她时,她转过头来,慌乱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并朝钟政委笑了笑,尽管这样,钟政委还是从女孩湿润的瞳孔里看出她刚刚哭过。他亲切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叶若溪不回答,而是重复了上一次的请求。钟政委先是回答说现在没有进藏的干部,再就是用言语描绘西藏生活的艰苦与环境的可怕。
  钟政委说,我曾在西藏当过两年消防兵,直到第三年考上军校离开那里。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钟政委说,高原的生活全是寂寞、枯燥和缺氧的难受,并不像诗人写的那么美丽。
  钟政委说,我想念那里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战友,但我不愿永久生活在那里。是的,我只是一个平凡人,不是一个高尚的军人,其实生活中有多少人不是平凡人呢?
  钟政委说,孩子,放弃这个想法吧,西藏的生活实在太艰苦了。
  他想象中叶若溪听了一定会红着脸说我不去西藏了,结果她听了只静静地说我知道!她的神情中有一种叫平静的东西,在她仍残留着一丝稚气的脸上,钟政委看不到年轻人所惯有的那种浮躁。她仿佛一汪平静的湖水,静静地任人阅读。
  又仿佛一块石头投进湖中,打破了湖面的平静。西藏的话题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击进了叶若溪看似平静的心湖里。她娓娓而谈,谈西藏的雪,谈西藏的风,谈西藏的哨所,谈西藏的官兵……她的诉说是带有感情的,就象亲身经历的人才有的真切体会。
  钟政委不解:是书上看的吗?
  不,一个人!一个真正的消防警官!
  女孩的目光变得遥远而深情……

2

    她和他是总队招收的同一批地方大学生,他们是在天津警官培训基地认识的,又一同分到江东消防支队。确切地说,他们是因为分到一块而真正相识的。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正视对方是在从天津回江东的车上。那天,叶若溪的心情如南方的早晨一样,温和而湿润,也有着新芽跳出枝头的新奇,面对又一种新的生活,她充满了期待与好奇。当她上到送他们下队的车上时,除了接送的干部和开车的司机,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男学员。他正是那个在天津欢送联欢会上怀抱吉他深情演唱《大约在冬季》,把战友间的离别之情撩拨到高潮的男学员。他叫苏家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似乎刚刚刻上刚毅的线条,在闪着光辉的大檐帽的映衬下,展示出一种力度的张扬,草绿的制服穿在他挺拔的身上,使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大学生和消防警察特有的气质。她是在晚会上朗诵自创诗《赴汤蹈火》的女学员。在汽车奔驰的一路上,他们慢慢的聊了起来。她说你的吉他弹得真好,他说你的诗写得很美,然后相互看着对方傻傻地笑了起来……
  到了实习的中队后,他们自然就成了好朋友。空闲之时,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当然在他们年轻的心里,他们之间的友谊就像河里缓缓流淌的水,清澈而透明,谈话的内容也只是音乐或诗。他的吉他弹得越来越娴熟,经常在支队的晚会上搏得一阵阵掌声,而叶若溪的诗在内部网络上一首又一首地发表。他们的日子过得快乐而满足。
  日子就这样悄悄过去。突然有一天,情窦初开的叶若溪发现自己的日记中越来越多了苏家俊的名字,诗行中也不停闪现着苏家俊的影子,她悄悄地保守着这份秘密,她也愿意一个人独享这个秘密的神秘和甜蜜。如含苞的花蕾总是在最里层,叶若溪也一样,她把秘密藏在内心的最深处。在此后时间流过的岁月里,叶若溪的心一直被一种温情深深地包围着。
   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日,叶若溪和苏家俊相约去爬山。南国的木棉花像一个个用红墨水染成的肥硕的感叹号,映红了山的笑脸,也映红了他们年轻的笑脸。天在不知不觉中下起了大雨,他们躲在同一把伞下,苏家俊撑的伞。他们不约而同的在伞下沉默不语,突然叶若溪轻轻地说:家俊,你愿意永远为我撑伞吗?……”
  但苏家俊让他感觉到一阵眩晕与尴尬,他只是很平静而坦诚地回答:对不起,我的伞下已经有人了。
  后来,苏家俊告诉叶若溪,他在大学就有女朋友了,她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本来毕业前他也是和那家报社签约,但后来为了自己的从军梦,来到消防部队。女朋友对他的选择很是不解,但他坚定着自己的选择,也正如坚定对她的爱。
  叶若溪听着他的感情故事,深深地感觉到他是一个负责任,靠得住的男生。她告诉他,她永远等着他。
  后来,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尽管他们不是恋人,但她很满足了,她也知道,苏家俊很爱他那远在北京的女朋友,但她觉得地域的距离总会拉远感情的距离。她相信能等到他。
后来,苏家俊去了一次北京,回来后告诉她,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出现了危机。叶若溪虽然口头劝他往好处想,可心底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江东的天气转冷了,她没想到苏家俊却作出了一个很令人震撼,也让她内心如冬天一般寒冷的决定:他要去援藏!
  知道消息的那天,叶若溪在他面前哭了,她责问他为什么。苏家俊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他也是思考了好几个晚上。他告诉她,去西藏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而且自己的感情已经快破裂,他没有什么牵挂。
  叶若溪扑到他怀里,大声恸哭,可你知道,我喜欢你啊!
  苏家俊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已经做了去西藏的决定,对不起,你不要等我了。

3

    很快的,呼啸的列车无情地拉开了人们的距离,牵动着追随的目光,也扯痛了思念的心弦。
  那年冬天,梅花开得很灿烂。
  站台上的别离是一出出凄美的故事,叶若溪和苏家俊只是某一出故事里的一段而己。苏家俊似一只苍劲的雄鹰,扑向了远方那片茫茫的雪域高原。叶若溪在另一座南方小城里,像一只栖候的小鸟,永远作着等待的姿势,她的目光被拉扯得很长很长……
  苏家俊时常写信回来向叶若溪描绘高原的高洁与粗犷,也诉说尘沙的残暴与张狂,当然还有许许多多有趣却让人听起来心酸的事。
  苏家俊喜欢南方。南方,遥远而美丽的!但是,他更爱高原。爱高原的消防战士,爱高原的每一份生命的美丽,爱高原生命里的每一份坚强。
  一只鹰常常在驻地赤红的上空盘旋,作出短促而悠远的歌唱,嘹唳地,清脆地。
  鹰是我所爱的。它有着两个强健的翅膀。苏家俊在信中说。
  鹰的歌声是嘹唳而清脆的,如同一声声嘹亮的军号。而当这军号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就忘却艰苦和寂寞而感觉兴奋了。但是,唯一的缺憾就是这里没有江东的桂花树,闻不到那桂花香。苏家俊在信上说。
  每一个守望的日子,一只鹰飞过的痕迹深深铬在叶若溪的心上。她决定申请进藏,像苏家俊一样,展开飞翔的翅膀,去追寻生命的高洁和青春的灿烂。她的决定遭到了家人的反对,也遭到了苏家俊的强烈反对。苏家俊的信带着高原的气息徐徐而来,由于邮递时间过长和路途的遥远,信笺已有点破旧发黄,可叶若溪依然清晰地看到字里行间残留着几滴晶亮的泪。叶若溪轻吻泪迹,可以想象苏家俊是在怎样寒冷的夜里,披着军大衣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流着泪给她写信,也许,窗外还有呼呼狂叫的风声……
  若溪,不要。请不要来西藏,你纤纤的身姿是那么的恬静和美丽,我不忍心让它受高原风雪的摧残。是的,你是南国一片娇嫩的叶子,你的颜色会染绿南方的天空,但它经不起高原太阳的暴晒和风沙的袭击。
  感谢你对我的喜欢和等待,但我不能耽误了你!
  请原谅!我来西藏,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更能充分发挥我人生的光和热,更因为这里有我父亲的足迹,有我父亲的灵魂……                  

    读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快要结束了,第二天苏家俊就要返校了,离开母亲,留下她孤伶伶一个人,苏家俊压抑不住内心的酸楚。那天晚上,苏家俊陪在母亲的身边,听她叮嘱了再叮嘱,就像每一次离家一样。突然,母亲起身回屋捧出一个木匣子,神情严肃地打开它,内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白的老军装,上面有几处凝固了的血迹,还有一个闪着光辉的军功章,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母亲指着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对苏家俊说: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从小,苏家俊就没有父亲,母亲告诉他,父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再大些,母亲也是这样说,懂事的苏家俊知道母亲不愿意说,也就不再问了。母亲语重心长地告诉苏家俊,她之所以今天才让他知道父亲的死,是因为苏家俊已长大了,也能正确理解父亲牺牲的意义了。母亲说,父亲的军人生涯在西藏,父亲的爱在西藏,父亲的灵魂也在西藏。母亲说父亲是个平凡的男人,也是一个平凡的丈夫、父亲,可他用军人的真谛把短暂而绚烂的生命点燃了,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军人,也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
  那晚,苏家俊摸着父亲的军装和军功章,失眠了,第二天早晨用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母亲说我大学毕业后要从军!要去西藏!母亲没同意也没有反对,望着高出自己整整一个头的儿子那年轻而刚毅的脸,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已是一个大人,你认为该做的事就去做吧。苏家俊知道,父亲不仅仅点亮了自己的生命,也铸就了母亲的坚强与豁达。

4

    “既然苏家俊不同意你进藏,现在你为什么又执意要去呢?趁着叶若溪停下歇气的空隙,钟政委忍不住问。
  叶若溪艰难地笑了笑:其实没有他们的反对,我那一次一样去不成西藏,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西藏。
  那么你现在有足够的勇气了吗?是爱情的力量吧?!
  不!他已经死了……”叶若溪已泣不成声。
  苏家俊是在一次去慰问敬老院的路上和司机一起连人带车翻下山涯的,他年轻的生命和高原的白雪已融为一体。部队找不到他们的遗体,却在茫茫的雪原上找到了他们火热的心,那是高原炽热而灿烂的太阳。它静静地躺在雪堆宽阔的臂弯里,照耀着白雪的冰冻与寂寞。
  不远处,一只鹰在天空之中飞翔着,伸展着两个翅膀,倾侧着,回旋着,作出了短促而悠长的歌声。
  叶若溪在河边石头上消失的那些天里,去了苏家俊的家乡,永远失去了唯一儿子的苏家俊的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老一小的两个女人都深爱着同一个男人,这一点让她们的心一下子贴得很近很近,她们相互安慰着对方。两个人挽着手默默走在长白山幽静的树林下,高大的白杨树如一群朝气蓬勃的士兵向她们行着注目礼,辽阔的山岭似一位慈祥的老人无声的抚慰着她们流泪的心灵,叶若溪感到内心的痛苦平静了许多。她明白了只有长白山这样粗犷的土地,才养育了苏家俊父子的坚韧与豪迈。苏家俊母亲却说是部队的环境造就了他们,使他们成为永远不倒的男人。叶若溪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西藏的事,她不想让这位坚强而伟大的母亲再多一份担忧与牵挂。
  在钟政委的极力帮助下,叶若溪很快的去了西藏,她的这一极不寻常的调动在江东消防支队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他们纷纷猜测叶若溪此事的目的,说法很多,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是为了去完成她深爱的男孩未了的事业,除了钟政委。
  随着叶若溪的离去,人们慢慢的忘记了她的不寻常之举,也渐渐忘记了她,只有钟政委在繁忙的工作之后,仍在网络上寻找她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他在西藏消防网上看到她的这样一段文字:
  激烈的情感动荡之后心灵复归于平静,如潮汐涌至又渐渐退去,带走了风中飘舞的尘沙,又留下了一丝丝痕迹。在粗犷与豪放中你依然是一只纤纤小鸟,粗犷的高原风把你托起,你的肩膀依然稚嫩,只陶醉于蓝天的接近、白云的缭绕和草原的心旷神怡,却再也无法不依恋那片神奇的土地,你坚如磐石地追寻着那些光辉的足迹,蓝天白云袅袅,升腾起你青春的光芒……
  钟政委微微地笑了。
  窗外,桂花开了!开得很灿烂……

第三章     那洁白的哈达……

1

  夏日的傍晚,日喀消防支队的小花园里飘扬着一股浓郁的西藏气息,各种只能在高原生长的花草在微风中摇曳着。叶若溪坐在小花园中,膝上搁着一本书。夕阳的殷红从云层里缓缓地流出来,轻柔地洒落在挂在她脖子上的洁白的哈达和她恬静的脸庞上,她和那洁白的哈达都笼罩在暖暖的光晕里。
  花园的石头小路上,有几个战友轻轻地走过。
  空气中,弥漫着平和、恬淡。
  她坐在那里,安静地读着膝上的书,时不时不经意地抬起手,摸一摸那洁白的哈达,并仰起头深深地呼吸,似乎要把所有哈达中沉淀的气息都吸进她年轻的身体里。
  她膝上的书,是《古代诗歌精选》。她细致地欣赏每一个跳跃的文字,那里蕴含了许多伟大的中国诗人高贵纯净的灵魂,那里还淡淡地流淌着她一个美丽的梦,一个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梦。
  她很喜欢梦浩然的《送告八从军》:
          男儿一片气,何必五车书。
          好勇方过我,多才便起予。
          运筹将如幕,样拙就闲居。
          正待功名遂,从君继两疏。
  她怀念的那个叫江东的中国南方城市,现在应该也有淡淡的.柔柔的阳光,当然还有明澈见底的河水平静地流过。那是她下队实习时所在的城市。有青青水草的江边,晚归的小渔船在江面上随风摇摆,鸬鹚在船艉仰首眺望。那时,这样的傍晚,她常坐在江边,望望天边的晚霞,望望眼前的江水,然后收回目光,静静地读膝上的书。
  有一天,一个叫苏家俊的和他一同加入江东消防支队的地方大学生男学员坐在江边,用吉他给她弹奏了一支旋律优美的曲子《大约在冬季》。此情可待,她陶醉在歌声里,真的以为此情可待,她深爱着他,可他却在北京有了自己心爱的人。她痴痴等候着他,等待他那段距离遥远的感情有一天破裂。叶若溪等到了那一天,但苏家俊后来申请去援藏,两人相隔千山万水,可隔不开她对他的爱。
  后来,她在孤独与相思中煎熬,她向政委申请也去援藏,并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自己心爱的人。
  也就在那年的初秋,苏家俊在来信上说,若溪,不要。请不要来西藏,你纤纤的身姿是那么的恬静和美丽,我不忍心让它受高原风雪的摧残。是的,你是南国一片娇嫩的叶子,你的颜色会染绿南方的天空,但它经不起高原太阳的暴晒和风沙的袭击。
  你是个漂亮而善良的女孩,感谢你对我的喜欢和等待,但我不能耽误了你!
  从此,苏家俊没有再来一封信。
  她在那些伤感的夜里,铺开洁白的信纸,一次又一次地给远方的苏家俊写下了长长的信。但她终究没有把收到他的来信。

2

  操场上战友们打篮球的奔跑声.呼叫声一阵阵传来,抬起头的一瞬间,她看见他正从家属区里走出来。他是和她都是政治处的干事。他也是从祖国的中部地区申请来西藏工作的,不过比她早来一年。他勤奋好学,在同事中口碑极好。她刚到西藏的那一年的年终总结会上,他胸前左一个三等功奖章,右一朵大红花,连续四次上台领奖。台下所有的战友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使劲鼓掌。她没有鼓掌,但她觉得他真的很优秀。
  他走过来,鼻梁上的眼镜折射出无数条透明的光线。他绕过小路,走到栀子花丛下,微笑着。
  又看什么书呢?
  她抬起头来,羞涩地看了看他,又把目光移到了面前的栀子花上。
  他低头看着她。
  《古代诗歌精选》呀?
  嗯。
  我都好几年没读过诗了。
  哦。
  现在没有几个人爱读古诗了,像你这样真好。
  是吗?
  她笑了。
  他也笑了。
  他走过去了,又去办公室加班了。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是泡在办公室里。他说他没有地方可去,他是一个成了家但没有家的人。
  他的背影有一点孤单。
  她回到办公室把电脑关了,办公楼里很安静。叶若溪把当天所有的材料都处理完了,这时她有点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有时,透过窗户,她仍能看到外面公路上的路灯,隐隐约约。有时,她会站起来,推开淡蓝色的玻璃窗户,遥望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星。她喜欢静静地看着天真地眨着眼睛的星星,她喜欢让她的心事在静静的夜里慢慢地扩散开来。
  这个时候,她静静地趴在办公桌上,在一张打印过的材料纸背面涂写着:
      南国无边际,车行共使风。
      羡君从此去,朝夕见梦中。
      余亦离家久,南归恨不同。
      音书若有问,来生会相逢。
  他在敲门:叶干事,你在吗?
  他进来后发现她在写东西。
  写什么呢?
  他站过来,故意甩着刚刚洗完的湿淋淋的双手,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面前的文字上,随之在纸上盛开了一朵朵没有形状的花,就像夏日里含苞欲放的栀子花。
  她抬起头来,骂他,讨厌。
  他嘿嘿地笑着。
  可以看看吗?
  她皱着眉头把满是水渍的纸递过去,说,看你做的好事。
  他走马观花地看了一眼,满眼疑惑地说,年纪小小的,写这么伤感的诗?
  若溪低声回答,这并不是我写的,是孟浩然的《洛下送奚三还扬州》,我只是改动了一下。
  他一屁股坐在她的对面。隔着桌子,他盯着她的眼睛关切他说,你这一改动诗的感情就变了,是不是在想家俊呀?
  她听见了一条小河在心里静静地流淌着。那是一条很久远的小河。有一个叫苏家俊的男孩坐在河岸边,一串从吉他里发出的幽幽的音符在河面上轻轻地飘荡着。
  今夜,她让冰封已久的小河再一次沸腾起来,她第一次让人看了小河的秘密。
  他和苏家俊是认识的,还是很好的朋友,他到了日喀消防支队没半年,苏家俊就来了,家俊是在桑曲中队任中队长,中队和支队在一个院子,两个从内地来的援藏干部在高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回忆那个时候,那是多么深刻的战友兄弟感情啊!
  说说你和嫂子的事吧,若溪打断了他的回忆。她说,我真羡慕你和你爱人之间真挚的爱情。
  来西藏以后,她就知道了他爱人在中国中部地区的一座城市。他在武警学院读书的时候,在那座城市实习时认识了她。毕业的时候,他被分到了那座城市,可他们仍然毅然地结了婚,他们的爱情在那里的消防支队里曾被传为佳话。
  她看见他每天收到一封来自遥远的那座城市的厚厚的信,她看见信封上他爱人用彩笔画的一座美丽的房子,他说那叫
  看到他的,她就会想起那个已在她生命中消失的苏家俊。
  苏家俊是在一次去慰问敬老院,看望孤寡老人的路上牺牲的,他和司机一起连人带车翻下山涯的,他年轻的生命和高原的白雪融为了一体。日喀消防支队和公安局、当地百姓在峡谷找了三天,没找他的遗体,却在茫茫的雪原上找到了他们火热的心,那是高原炽热而灿烂的太阳。它静静地躺在雪堆宽阔的臂弯里,照耀着白雪的冰冻与寂寞。
  就在家俊牺牲后的三个月,叶若溪申请来到了西藏工作,一来就是三年。家俊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遗物,对于叶若溪来说,有两件物品对她具有重要的纪念意义,一件物品是家俊的日记,在他的日记里,叶若溪读到了两个字眼,一个是奉献,一个是思念,她的名字也频频出现在日记中。她知道,其实苏家俊是喜欢她的,远在西藏的他追随着他父亲的足迹来到高原做一个默默奉献的消防警察,其实他的心里无时不刻对家乡充满挂念;还有一件遗物是家俊在西藏的时候,当地的一位被他帮助过的大娘送个他的哈达,一条洁白的哈达。
  每每谈到家俊,她和他都止住了说话,似乎沉默是对家俊最好的思念。

从此,她和他常在加班的夜晚聊天,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要他讲他和他爱人的罗曼史。听着听着,她的脸上会露出羡慕的表情。
  她说,你们的爱情真好。
  他说,如果家俊在,你们肯定很幸福。
  她感到迷茫了。眼角流下了泪。
  他劝她,你来西藏快三年了,年纪也不小了,家俊肯定也不希望你耽误了自己,有合适的就找吧。

3

    日子过得云淡风轻。
  又一个夕阳红灿灿的傍晚,她捧着书坐在院子里,恍然感到,很久没有人跟她聊天了,她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很不习惯的感觉。他已经休假回他那个遥远的家了。她在漫长的黄昏里,想象他所爱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她想,应该有美丽如牡丹的外表,热烈如牡丹花的芳香。她实在想不出来她是什么样子,她就认为她是一朵牡丹花的皇后,轰轰烈烈地开在他无边无际的生命里。
  后来有一天,在支队门口,她远远地看见他走过来。她扭过头去看他。你回来了?对。家里人都好吧?好。他笑笑。
他站到她面前,
还爱读诗呀?
  嗯。
  看到你现在这样真好。
  他病了,扁桃体发炎化脓,发高烧,后来动手术切了扁桃体,术后什么了吃不下。她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输液,觉得他很孤单。她走过去说,把你家里的钥匙给我,我去给你熬米粥。
  她端着冰冻过的米粥到病房里。她说,你的家可真乱。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本来那也不算家,我家人不在,一个人住怎么是家?
  她说,青藏铁路修好了,来西藏很方便,嫂子会过来看你吗?
  他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她本来坚持要来,我告诉她她适应不了高原反应,才算把她说服了。
  她端起碗,要给他喂粥,他伸出打着吊针的手惊慌地抢过去,不小心让碗里的粥几乎全泼了出来。
  再一次去他家熬粥的时候,她把他的房子细细地收拾了一遍。她眯缝起眼睛,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房子。在他的房间,她看到了他和苏家俊的合影,他们笑得都很灿烂,兄弟一样搭着肩,她感觉他就像是家俊的哥哥,她想起了他的话,是的,都快四年了,自己也不小了,家俊也会希望自己身边有个代替他的人照顾自己。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很明朗地照进来。她满意地笑了。
  不久之后,叶若溪恋爱了。一个帅气十足的来援藏的中尉在一个黄昏里,来到了支队院子里,弹唱着《灰姑娘》、《月亮代表我的心》……她游离在诗行上的心思被悦耳的琴声紧紧地牵扯住了。
  那年秋天的时候,已经是上尉的叶若溪不再坐在院子里读诗。她挽着中尉的手,慢慢地走在花团锦簇的栀子林里,她的笑容比花还烂漫。
  值班的夜里,她不再与他聊天,她已经忘了这件事,就像忘了在漆黑的夜里遥望星星。她埋着头写着长长的信,寄给她的中尉。
  偶尔,他会走过来,说,又写信了?
嗯。她把手掌摊开在信纸上,似乎怕他看到上面的文字。
中尉很多次和他谈了调离西藏的事,一起回到中国内地的大城市,可总被她拒绝了。
  她的爱情来得匆匆,也去得匆匆。深秋的时候,那个中尉对她说,我们分手吧。
  他留下一句多保重,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她呆呆地站在孤单的荒原,泪水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一个月之后,她听说中尉调走了,调回了他的父母身边,一个离她,离高原很遥远的城市。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狠心地跟她分手,她想起家俊在最后一封信里对她说的话,你的颜色会染绿南方的天空,但它经不起高原太阳的暴晒和风沙的袭击。难道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尉?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望着支队院子里那红红的国旗,前些日子经历的似乎都是一个幻觉,她甚至怀疑这一季的爱情还没有盛开过,可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地上零碎的花瓣,心还是忍不住针刺般地痛。
  那天,她值夜班时,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推开窗户,任由雨水洒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雨水一直流到她的心田。她突然想把心中冰凉的雨水倾倒出来。可他今晚不值班,她不知道跟谁去聊,她已习惯把心里话告诉他,直到她有了那场恋爱。
  凌晨的时候,下班值班干部过来接班了,她交了班。她走到支队办公楼的大厅里,止住了脚步。雨下得太大了,她没有带伞,她不知该怎么回去。她站在窗前,看见雨水先是大滴大滴地砸在玻璃上,然后连成线,连成片,小溪一样地流淌。高原冷嗖的风携着雨水冰凉地掠过来,她缩紧了脖子,禁不住微微地颤抖。一阵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想起了随风飘逝的浪漫的吉他声,还有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的撩人心弦的歌声。
  她站在冰冷的夜里,像一个被人遗失的小孩。她好想哭。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站在她面前,她闻到他身上潮湿的气息。他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说,雨太大了,我想你肯定没带伞。
  反正也睡不着。他又慌忙地加了一句。
  她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说,高原很少下雨,今天天气有点反常。她看着已经湿透的他说,是的,高原也有雨季。他沉默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内地的江水该涨了,不知今年会不会发洪水。
  她突然又听见了心中那条小河,在哗哗地流着,那流水的声音,来得也很远。只是,她一直把这河里的水冰封着,不让它沸下去,要不,它可能也会涨洪水了。
  走在雨中,她和他都沉默不语,似乎雨声已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她闻到了他头发的清香,和发自他体内的温暖的气息。她脸上的泪越发流了下来,似是而非要跟雨水比赛,看谁流得更欢。
  他一直送她到宿舍门口。
  她没有睡意。她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雨声,听着雨滴弹出的每一个音符。
  她想她是爱高原的,因为这里有一个人的灵魂。她赤着脚噼噼啪啪地走在外面的草地上,雨水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浪花,温柔地抚摸着她娇嫩如莲的双足,似乎要把大地所有的灵气都挤到她的身体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她尽情地舒展着她纯粹的快乐,活像高原里的一个小精灵。
她不明白,只是相隔太远,就是因为她不想跟她走。他的那个中尉爱人就不愿意跟着她继续像哈达一样纯洁的爱情。
难道自己像家俊一样的在高原奉献自己的青春就得不到中尉爱人的理解吗?叶若溪知道,有一个人是了解她,那就是同在政治处的他。
  她看见他哭过,那次主任和几个年轻干部聚餐,他喝多了酒,他狠狠地抽着烟。突然,红着眼睛,对跟他举杯的主任说,妈的,人这一辈子活得真累。有时,我真想脱下这身制服,做一个自由人。
  她看见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主任笑着说,你喝多了,你真喝多了。
  他用手在脸上一抹,说,我没喝多。我爱人生病了,在动手术啊!我这个当丈夫的都不能在他身边,我真是枉为人夫呀。
  她转身跑了出去,跑到卫生间里,她怕别人看到她忍不住流出来的泪水,就像怕别人看到她心中为他流淌的那条小河。这是一条只能用理智冻结的小河,它永远没有沸腾起来的自由。他心中一定也有着这样的一条小河,那个他为她送伞的雨夜,她分明听到了它流淌的声音,还有许多次他关切的目光中,她闻到了他心中那条小河蒸发出的气息。

4

    他们一直冰冻着各自心中的小河,直到他完成援藏任务光荣调走了。很快的,他和那个她曾以为像牡丹花一样美丽的他的爱人,可以团聚了。他终于可以成为一个成了家也有家的人。
  走之前,他来到若溪的房间,他说:我要走了,你真的希望在西藏一直呆下去吗?
  她轻轻地笑着,那笑容纯洁得像哈达,我已经申请在西藏再工作三年。
  你不就不能为自己着想吗?你心里还放不下家俊?他关切地问。
  她把一直挂在墙上最显眼处的家俊留下的哈达取了下来:这是西藏人民送给客人和最尊敬的人的一种高尚的礼物,看到这条哈达,我就像是看到了家俊。他的灵魂已经和我生活在一起了。我想即便我现在回到繁荣的大城市,我也找不到像苏家俊这样的男孩了。从他身上,我读到了什么叫奉献和责任。我宁愿守侯在高原,继续着他的事业,也等待着一个能像他一样优秀的人进入我的生活。话一说完,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中夺眶而出。打湿了他手中的哈达。
  两个人面对面无语地坐了大半夜。他离开她房间的时候,他说,若溪,我想家俊可以安息了!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感情归宿!
  他走后,她坐在长长的黄昏里,仍然读诗.写诗,继续用笔耕耘她心中那个美丽的梦。她很少再听到心中那条小河流淌的声音。她想,它也应该随岁月飘逝了。只是她的脖子上仍戴着苏家俊留下的那条哈达。
  第二年夏天,她收到了他的信。
  他说,若溪,哈达一样纯洁一样的女孩,你还好吗?
  她坐在高原的草地上给他回了信,信笺上散发着浓郁的高原气息。
  她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她说,我也收到西藏人民送给我的哈达了,洁白无暇……
                        (完)

 
作者:湖南省公安消防总队 舒伟健